一個人做微商的真正原因是什么？

作者：日期：2020-04-29 人氣：204

和媽媽們通電話最初讓人緊張兮兮的，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打斷。

聊到一半，電話那頭傳來11個月大的寶寶咿咿呀呀的聲音，由遠及近，可以想象一個孩子正投向母親的懷抱，隨后安徽媽媽高楠為難地說：“方便下次再聊嗎，我寶寶醒了，不好意思啊”；河南媽媽白怡文為了短暫的清靜，在小區(qū)樓下的夜色中打電話，但采訪還是斷了，是家里阿姨打來電話，急吼吼而無助：孩子哭哭鬧鬧的，不好領了，她又登登登跑上樓；煙臺媽媽周艷艷前一分鐘還在訴說曾有過的輕生念頭，話音浸在無望中，抱起孩子，她的音調一下高昂起來，仿佛太陽升起，“寶寶！起來吧！別睡了，好不好？嗯？起來嘍！”

后來知道，外人所體會的緊張，是她們每天都要體驗孩子這個“不定時鬧鐘”響起的心神不寧。

如果微信詢問下次聊的時間，需做好準備，回復會在很久后出現(xiàn)——“不接急單，沒回復就是在帶娃”，一些媽媽在簽名上老早注明了。

媽媽們有另一個身份，微商。即使不打電話，她們也無時無刻不出現(xiàn)在你的手機里，有時是朋友圈，“贈送超值熱賣產(chǎn)品大禮包！”“清倉2條包郵！”“好評又來啦！”附上精美的圖片和視頻，標注著貨號、價格；有時是微信群，媽媽們會在客戶群里發(fā)紅包、上新通知、勵志語錄，還有溫馨可愛的表情。

一份母嬰類社區(qū)平臺統(tǒng)計的《2022年度中國家庭孕育方式白皮書》報告顯示，中國年輕父母全職在家的比例逐漸上升，占比58.6%，全職媽媽們中60%擁有“副業(yè)夢”。

原以為會聽到做微商月入過萬的神話和幻影，但最后攤開在面前的，只是一個個普通母親的故事。微商不過是她們在家庭的小空間中所做的騰挪和嘗試。做了微商后，有人重新掌控了生活的主動權，有人仍在身為母親的困局中，有人賠了大幾千。

微商媽媽心事多。

一個人，四面墻

懷孕七個月時，高楠對著手機，在床上坐了一下午，把微信好友列表劃拉了好幾遍，想起自己的研究生學歷，怎么也抹不開面子。一瞬間，她決定什么也不想，點了幾十個好友，有最熟悉的親戚和幾乎沒說過話的陌生人，建了群“果媽正品特賣”，發(fā)送了編輯好的開場白。她就這樣成為了一名微商。

那并不是一個提前想好的選項。對于很多媽媽來說，可能純粹是因為突然到來的“閑得慌”。

高楠曾是一家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的產(chǎn)品經(jīng)理，懷孕第一個月，公司裝修油漆味重，為了孩子健康，高楠離了職。“沒有企業(yè)會招孕婦”，她“一不小心”成了全職媽媽。

在家，清閑的快樂很快用光，甄嬛傳，如懿傳，延禧攻略，她全看了一遍，卻像貓撓般心里癢癢，遙控器一個臺一個臺換。

她感覺被困住了。高楠試過在頭條上寫文章，積累了2000個粉絲后被封號了；上網(wǎng)充錢買了課程，對著手機記筆記，課上完了，又沒事了。

時間的感知慢慢消失，高楠時常感到疲倦，有時一睡一下午，晚上起來，天變得昏黑；白天，高楠站在床邊，久久對著窗外的湖發(fā)呆。孕吐一陣陣襲來，聞到油煙、蒜的味道，她就沖向廁所，胃里像有個攪拌機，翻江倒海，吐多了，嗓子往上翻東西發(fā)疼，讓她幾乎沒法做任何事。

孕后，她太久沒有動過腦子，也沒有和人交往了。參加過同學聚會，“聽她們說公司怎么樣，這個產(chǎn)品怎么樣，而我在說懷孕了是什么感覺，不能起床這些。”看到她們不感興趣，高楠開始神游。不能吃辣，不能喝酒，她漸漸退出了所有飯局。

唯一能窺見外面世界的是老公。每晚老公下班回來，高楠興致勃勃拉他坐下，“最近發(fā)生什么了嗎”，“有沒有什么同事對你不好”，“跟我講講嘛”。

高楠說，那段時間，她覺得有意思的還有老公手機里的公司群，有熟悉的朋友名字，“其實就是很普通的工作交流，產(chǎn)品有什么問題，讓誰去看一遍”，但高楠津津有味，“假裝自己在上班。”

直到同事把她拉入一個尾貨清倉群，看到比價圖和琳瑯的品牌，高楠覺得新奇，“對比顯示太強烈了，本來一千多塊的衣服，現(xiàn)在打折就幾十塊錢。”同事發(fā)來邀請，說這個副業(yè)很適合寶媽，高楠心動了。

她很快成為同事的下級，從集合了各種品牌的平臺私密渠道撥貨，說好最初賣一單掙5塊，在群里每天發(fā)廣告。“也是探索新的營銷方式”，高楠久違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嗅覺又靈敏了起來。

孤單的感覺延續(xù)到生產(chǎn)后。白怡文是在生孩子5個月后動了做微商的念頭，這個決定和一場產(chǎn)后抑郁有關。

她曾是公司法務，現(xiàn)在是一名鮮花代理。白怡文回憶坐月子的時光：在公婆家，她一個人住一間房，老公不在，公婆也沒退休，最初沒人一起帶，累到干嘔。深夜起來抱著寶寶吸奶，會看到財神一樣的大頭小人穿著花衣服跑，房間墻上的花紋壁紙，白怡文會看成詭異的笑臉，心里害怕。她每天干澀著眼睛，后來知道這是產(chǎn)后抑郁。

那種孤獨和閑悶對長期全職在家的遼寧媽媽楊桐來說更為顯著。提到在家的日常，她用了“圈養(yǎng)”這個詞，她每天活動場所的變換路線是客廳-餐廳-房間-母親房間。最遠的路是取快遞，楊桐會換下睡衣，穿上大衣，搗騰一下自己的打扮，平時走近道就可以到的快遞點，會繞一大圈，“就想盡可能晚回家。”

全職并不簡單是自主的選擇。因為照顧孩子而不得不中斷就業(yè)，回家的通常是媽媽。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在有 0～3 歲孩子的城鎮(zhèn)女性中，有過職業(yè)中斷經(jīng)歷的比例為 35.5%，其中 67.2% 是因為結婚生育、照顧孩子。
楊桐也想過放棄全職。懷孕前，楊桐是一家培訓機構的老師，曾是業(yè)績第一的單位骨干。

“我不能被孩子拴著呀”，她暗暗想。那時有同事問起，你以后還上班嗎，“上啊，為什么不上”，她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
但生了孩子后，老公是部隊的研究生，一個月回不了幾次家，她也不放心老人帶娃。為了有人搭把手，她回到母親老家，又沒有高薪的工作，慢慢也不想了。

業(yè)余的掙錢方式楊桐嘗試了不少。“以前也覺得微商丟人，在朋友圈看到都會屏蔽”，楊桐偷笑著說。最初在家，她試過上網(wǎng)課，一般安排在晚上，卻是寶寶最活躍的時間，纏著找媽媽，仿佛粘在身上；她還想過淘寶刷單，但騙局太多，也不敢做。

現(xiàn)在，楊桐在朋友圈賣起了母嬰用品——“哈，我還不是個閑人。”

“媽媽寶寶”

“生完孩子后好像沒什么價值了”，很多媽媽這么說。從時間上來看，做全職媽媽壓根不閑，幾乎占據(jù)了她們的全部時光，只是，帶孩的瑣碎勞動往往是隱形的，這讓她們轉向微商尋求“證明”。

剛出月子，正好學校開學，楊桐在朋友圈看到同事領獎，發(fā)新學期的計劃，委屈地想流淚。她回到老家，“也沒能衣錦還鄉(xiāng)。”有親戚來串門問起她，母親會幫忙回答，“在家?guī)殞毮?rdquo;，遠房表妹不經(jīng)意問起“誒怎么不上班？”她一個人在房里聽到，胡思亂想，怕被人看不起。

她的生活以孩子為軸心轉。帶寶寶時，楊桐通常的姿勢是在地上蹲著或坐著，要收拾孩子玩具，給他爬行的地方擦地。研究粑粑成了一門學問，黃黃的，黏糊糊的，她看了最滿意，“嗯，這個屎蠻好的！”楊桐說，在媽媽群里，紙尿褲的照片常見。

雖然有母親一起帶，但老人年邁，也幫不上太多。兩人在晚上輪流出門放風，母親會抱怨兩句，“帶著這個小不點，快把我憋死了。”

“媽媽寶寶”。英國作家蕾切爾卡斯克在描述自己生育經(jīng)歷的非虛構作品《成為母親》中提到這個說法：將母親和她新出生的孩子視為兩個獨立的存在是不合適的，他們是一個整體，一個復合生物，或許可以稱為“媽媽寶寶”。

白怡文對此體會很深。手上燙傷的痕跡和膝蓋的疼痛都記著那段日子。她沒有奶，生完后身體還很虧空，有時急著沖奶粉，在飲水機前半蹲著發(fā)力，一只手抱著快10斤的孩子，另一只拿著奶瓶，同時接熱水兌涼水，站起來時，她要把握平衡不讓奶瓶里的水灑出來，“太累了。”

寶寶不喜歡別人抱，她吃飯會飛快。洗澡也一樣，一次把睡著的寶寶放在床上，透過衛(wèi)生間隔音效果很好的墻，也能聽到孩子哭得撕心裂肺。她頭發(fā)還是濕熱的，趕緊去拍、哄，安撫孩子。

“到后來，看每個人都面目可憎那種感覺。”白怡文笑了。

伴隨而來的是價值感的失落。全職后，離開法律行業(yè)久了，一些最基礎的知識白怡文想不起來，總覺得有些挫敗。“當時我聽到《監(jiān)察法》，很吃驚，我沒有意識到國家新出臺了一部重要的法律，”白怡文很有危機感，“我的天，這太危險了。”那段時間，如果朋友來找她咨詢法律問題，她會開心一會兒，“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。”

因此，最開始做微商，白怡文很新鮮，投錢做流量、買微信粉絲、加很多供應商換貨比價、在閑魚抖音各種社交平臺都去發(fā)自己的信息，“好像重新找到了價值感，夢想做大，有自己的品牌，像打了雞血一樣”，她買了微店的流量直通車，聽到叮叮的成交提示音就興奮起來。

手機里是屬于成年人的領域，意味著和孩子世界的短暫分離與自由，也意味著某些變化。加上白怡文好友時，她的微信頭像是日本動畫《未聞花名》里的女主角，一個燦爛微笑的少女。后來她聊起說，之前的頭像是一個職業(yè)頭像，梳著大背頭，穿著西服，做鮮花代理后特意換了一個，“看上去親切一些。”

做了8個月，她還在賠錢，鮮花是易耗品，投訴很多。后來，她找到一份新工作，不再花更多時間在微商上，“佛了。”現(xiàn)在，白怡文更用心打理的是線下的店鋪，每天下班，她換下職業(yè)裝，穿上居家的連衣裙，在小區(qū)門口擺攤賣花，海南海風溫和，孩子會走路了，老公會在身邊陪著玩耍。雖然幾乎賺不到多少，但在白怡文看來，“是很舒服的一種狀態(tài)。”

追尋價值，既是媽媽們的焦慮，也反過來成為微商愛用的噱頭，作為吸引寶媽做下級代理的話術，使得微商中的寶媽越來越多。“想要做代理就找寶媽”，是媽媽圈子中熟知的事。身在杭州的媽媽劉徐妮說，帶孩子去保健院打疫苗，已經(jīng)有微商在守候著打招呼，送試用裝，要加微信。

一個入行快三年的微商媽媽被視為圈子里的典范。她是某知名母嬰品牌的一級代理，微信背景里寫著“四千人團隊領導者，帶領數(shù)百位寶媽實現(xiàn)輕創(chuàng)業(yè)”。朋友圈中，常能看到她曬一些勵志語錄，例如，“帶娃賺錢兩不誤”，“這社會，真的對女性要求要高了，女生把賺的錢存起來，對抗未知的風險”，“生活不會因為你是個女孩子而善待你，所以你要安靜的優(yōu)秀”，等等，她也會時不時貼出團隊業(yè)績記錄、指導下級代理的聊天記錄，還有自己和寶寶的自拍。

這位媽媽介紹說，團隊中有80%是寶媽，大多是95-98年生人。她發(fā)來一個視頻，是她們在酒店房間開小會，那是一個奇特也令人安慰的場面——桌上放著兩樣看上去無關的東西：充電寶和吸奶器。她說，有的媽媽還備著儲奶袋、防溢乳墊，帶著寶寶的媽媽，會自然地開始喂奶。

圈子里有種同盟般的互相了解，微商是媽媽，客戶也是媽媽。楊桐在帶娃的空隙處理客戶的訂單，轉眼孩子哭了，忘記回復是常事，“都是寶媽，理解理解”，客戶都很有同理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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